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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是晉緯體操生涯的一個轉變關鍵年。

半年前,經由甄選,晉緯來到小師大競技體操隊。雖然已經有五年體操基礎的晉緯,甄選時,被教練讚賞是有體操天分的小朋友,然而,其實,在教練的眼中,晉緯當時的體能狀況與柔軟度,根本就還達不到進入專業競技體操的門檻。教練選中晉緯,只是看到晉緯這塊璞玉有被琢磨成美玉的條件與可能性。

於是,初來乍到體操隊的晉緯,在這半年中,歷經了一番大改造。教練,也費了一番苦心,重新提鍊晉緯這塊材料。晉緯的訓練課程,大致如下:

首先,是體能訓練。為了訓練體力、肌力與肌耐力,得每天做仰臥起坐、伏地挺身、爬繩、吊單槓、倒立等等訓練。

再者,是柔軟度訓練。為了讓柔軟度變好,得拉筋。

第三,是體操基本動作的練習。每天都要把體操的抬腿、踢腿、跳躍、前滾翻、後滾翻、側翻、轉體等最基本的動作練一遍。

教練對於學生的訓練課程、訓練方式與訓練目標,一直以來,都沒有對家長說明太多,因為一般的家長,可能不太懂競技體操,對訓練課程的了解,好像也不是太有興趣。家長關注比較多的,在於學生累不累、會不會受傷、能否體操與學業二者兼顧的問題上。但身為家長一員的我,其實對這方面的了解是非常有興趣的。既然教練說得不多,我就決定自己從旁觀察。

晉緯進體操隊後,我用了三個月的時間,在現場默默觀察教練的訓練課程與訓練方式。三個月來,我所看到的課程內容是:

每天三個小時的體操訓練中,半個小時用來熱身,一個小時用來練習體操基本動作,一個小時用來做體能訓練,半個小時用來拉筋。

然而,在現場看了三個月,我實在看不下去了,因為我幾乎看不到教練對晉緯有任何「體操技巧」的訓練,看到的只有「基本訓練」。我的腦中不斷浮現一大堆問號:

「學了五年體操的晉緯,來到師大之前,已經學了高難度的空翻轉體,為何教練不按照他的程度,讓他繼續練空翻轉體和其他高難度的動作,而要他每天練習前滾翻和後滾翻,這不是像愛葳這種三、四歲的小孩在練的體操動作嗎?」

「有體操校隊學校的體操學生,在一、二年級,也就是和晉緯同年級的年紀,他們的教練早就開始讓他們練吊環、鞍馬、跳馬和雙槓等器材,但是在這裡,每天花這麼多時間練基本動作、體能訓練和拉筋,晉緯都已經二年級了還不讓他練器材,明年參加全國賽就要比器材,到時候怎麼來得及練器材?」

「先不說明年的全國賽,先拿十月台北的比賽來說好了,雖然十月的比賽不比器材體操,只比徒手體操,但是老不讓晉緯練技巧動作,只讓他每天練基本動作,到時候是要晉緯拿什麼動作去比賽?」

不要說身為家長的我對這套訓練課程看不下去,連剛進入體操隊時哭著說太累練不下去,但練到第三個月對這套訓練課程已經駕輕就熟、已經感覺一點都不累的晉緯,也覺得愈來愈無趣,開始自己找樂子去了。(老師不教吊環、鞍馬、跳馬和雙槓,晉緯下課後就自己去玩這些東西。)

後來,我終於耐不住性子去找了教練,把我心裡的疑慮全部一吐而出,也把晉緯覺得無趣的情形說明給教練聽。

有風度的教練耐著性子一一為我解答,也把栽培晉緯的十六年計畫(從晉緯小一到大學)說給我聽。

教練的說明大致是這樣的:

教練要用十六年的時間把晉緯栽培成頂尖的體操運動員,這是一項長期有遠見的計畫,不是一項短視近利的計畫。所以:

在國小體操校隊的教練有成績壓力,必須讓他的小選手在國小畢業之前在全國賽就拿到好成績,因為那代表著教練個人的教學成果。國中的教練也是,如果他的學生在國中階段沒有成績,他的教學也就沒有成績了。高中的教練也是如此,他的學生在高中階段必須要有成績,教練才會有教學績效。

就因為台灣這種「非一條鞭」的訓練方式,讓體操選手必須從國小就要開始接受「壓榨式的訓練方式」。從國小一、二年級開始加入體操校隊的學生,身材尚未發育好,就給他們重量訓練,會壓制他們骨骼的發育。太早讓孩子練體操器材,讓他們「小孩開大車」式的硬去練大人的體操器材,小朋友很容易練到受傷。還有,現在的體操選手普遍基本動作訓練不足,很快就進入練技巧動作的階段,這種選手,可以練出「漂亮形狀」的體操動作,但是練不出「動作穩定度」。好比給雞隻打荷爾蒙,讓它很快就可以長大賣錢,但其實速成雞是不好吃的,也像蓋了一棟重看不重用的漂亮大樓,但其實它是一棟危樓無法住人的。

在臺灣,用速成法訓練出來的選手,在國小階段就能奪牌連連,但是,到了高中階段,很多人的身體就已經練到報廢、滿身是傷了,這也是台灣的體操無法和國際接軌,很少有體操大學生能夠出國比賽的緣故。比起其他國家的國際選手,大部分都是在大學時期體能狀況最好時,達到個人體操生涯顛峰期,臺灣體操選手在高中時期就練到身體報廢以至於無法揚名國際,一切都是短視近利的結果。

話說回來晉緯身上,晉緯之前在年紀尚小的幼兒期,基礎訓練不足,就跟著潮流開始練習高難度的技巧動作,對他的身體其實是很大的負擔。晉緯從前不重視基本動作訓練,抬腿、踢腿、跳躍、前滾翻、後滾翻、側翻、轉體等基本動作的穩定度不足,導致做完一個動作後無法定位在同一條直線上,也無法平衡的穩住身體,如果這種狀況持續下去,縱使練會再高難度的技巧動作,恐怕以後也只能停留在國內賽的水準,上不了國際賽的檯面。

是的,練體操不是養重看不重吃的速成雞,更不是蓋重看不重用的危樓。把基礎先打好再一步一步進階而上,細水長流的練,運動生涯會更長久、體操巔峰期將更持久。唉!所謂「外行人看熱鬧、內行人看門道」,當初看不懂門道的我,在心裡暗自質疑教練時,差一點也成為「短視近利」的家長了。

一位願意用十六年的光陰來栽培我的孩子成為國際選手的教練,我還不放心把孩子交到他的手上嗎?從那時起,我心悅誠服的支持教練的計畫,也說服晉緯,讓他也心悅誠服的認真配合教練的訓練。經由我的解釋,晉緯明白了,他必須把從前空有形狀但沒有穩定度的歪七扭八的高難度技巧動作全部拋棄,一切重新練起。

那時,我暗自為晉緯在師大的體操訓練,下了一個簡易明白的註解,叫做-砍掉重練。

在晉緯砍掉武功重練了半年體操之後,十月初,臺北的比賽到了。

比賽當天,我帶晉緯到比賽會場,看到上百個小選手齊聚會場做賽前練習。我觀察一個個小選手的練習狀況,一時之間,彷彿看到了過去這五年晉緯的影子。那些小選手,個個身手矯健、花招百出,做出來的體操動作一個比一個難度高,但這時已經擺脫看熱鬧,升級為看門道的我,竟也心生一絲絲不忍卒睹的憐惜之情。在我的眼裡,看到的都是速成雞,都在蓋危樓,做出來的動作都是空有形狀但沒有穩定度的歪七扭八的高難度技巧動作,所到之處,映入眼簾的景象真是一致啊!

當下,我更加確定與放心,晉緯這半年來所走的道路是沒有錯的,砍掉重練半年的他已經把基礎穩穩打好了,現在的他,體操動作的穩定度非常高,控制身體的能力更強。跟半年前的他相比,現在的他,簡直蛻變成了另一個人。跟比賽會場的其他小選手相比,也可以明顯看得出來是由兩種體系所訓練出來的選手。

雖然教練說,他的訓練計畫不短視近利,不和別人比較這兩三年的比賽成績,但正確的道路終究還是將晉緯引導至勝利的方向。晉緯這次的比賽,穩定度成為決勝的關鍵,贏得了一致的好評。比賽結果出爐:個人全能第一名、地板項目第一名、跳板項目第一名、小彈翻床項目第三名。

還好,半年前,我們做了一個關鍵的決定,從業餘跨入專業的領域,也跟對了教練。

還好,三個月前,在砍掉重練的迷惘中,我們沒有迷失方向或放棄訓練,重新一步一步的練起武功。

砍掉重練後的重生,感覺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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