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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天,我面臨了養兒育女七年來最令我掙扎的一次抉擇。

兩個星期前,晉緯通過甄選,開始到師大學體操。

雖然已經學了五年的體操,但在幼兒時期,晉緯學的都是遊戲性質的「業餘體操」,並不是要當選手的「專業體操」,二者的訓練方式與訓練強度實在相差十萬八千里。

從前,在兒童體操館學體操,對晉緯來說,是「好玩有趣」;現在,在師大學體操,對晉緯來說,是「辛苦操練」。

上完第一次課,老師對我說晉緯對體操動作的領悟力高,動作修得很快,晉緯是適合練體操的,要彼此信任,讓他一步一步把晉緯帶上去。那次,晉緯雖然練到滿頭大汗,但下課後,是笑咪咪的走出體操館。

上完第二次課,老師對晉緯還是讚譽有加,說晉緯的協調性好,自我要求很高。那次,晉緯仍是滿頭大汗加笑咪咪的走出體操館。

上完第三次課,老師仍然說晉緯條件很好,只是目前的肌力和柔軟度還不夠,他的訓練會把這兩項列為重點。但那次,晉緯走出體操館,臉上的笑容變小了,只剩下滿頭大汗的直喊:「好累!好累!」

接下來,第四次上課時,卻讓我看到兩幕令我感到無比怵目驚心的畫面。

第一幕,老師要晉緯用雙手抓住兩個握把練倒立,這不打緊,因為晉緯練倒立已經很久了,我早就看習慣了。然而,重點是,接下來的一連串動作,卻驚嚇到我了。

在晉緯倒立之後,老師用他那兩隻大手一把就把晉緯的雙腿往兩旁劈開,讓晉緯整個人呈現倒立劈腿的狀態。然後,再把晉緯劈開的雙腿往上半身反折下去,讓雙腿貼住兩個胳肢窩。接著,再把劈開的雙腿往上翻、往下折、再往上翻、再往下折,不斷的重複這個動作。

從頭到尾幾分鐘的時間,晉緯完全是雙手抓住握把呈倒立的狀態。有一刻,我看晉緯似乎要撐不住了。他的一隻手軟了,但老師卻不讓他的身體順勢倒下去,而是抓住他的兩條腿,立刻把他整個人再往上提起來。讓他重新撐好倒立之姿,再折折翻翻雙腿好幾次,才放下他,讓他的身體回到地面上休息。

看完這幾分鐘,我的鼻頭酸了、眉頭皺了、眼睛紅了。

然而,令我更為不忍的第二幕緊接著上演了 - 劈腿拉筋的時間到了。

這會兒,老師讓晉緯坐在地上,雙腿往兩邊劈開,頭和上半身往前趴下。由於晉緯的柔軟度還達不到可以完全平趴的程度,於是老師用兩隻大手強壓住晉緯的背。

我看到老師緊緊壓住晉緯,不讓他起來,讓他被壓住、劈開腿、拉開筋好幾分鐘。

啊劈腿拉筋在兒身,痛卻在娘心,看得我真的好痛好痛,我的內心直喊著:「到底壓完了沒啊?時間到了沒呀?可以放開我兒子了嗎?」。

在那一刻,我感覺我的整個人是慌的、是空的、無法思考的。

接著,我的內心開始不停翻攪出各種複雜的情緒和想法 : 晉緯的體操生涯之路,是要繼續走下去?還是戛然而止?

我反覆的、不停的、無法自我控制的一再想著。

那天,一如往常,練完體操,老師陪著晉緯走出體操館。這回,晉緯的臉上不但沒有任何笑容,也不說話喊累了,給我的僅存下課禮物,僅存泛紅的眼眶,和不發一語的沉默不語。

「他----今天----還好嗎?我看到你們今天拉筋拉很久。」我問老師。

「他,很~能~忍~耐~喔!換成別的小孩,拉筋拉到這樣,早就哇哇大哭,哭到收不回來了。但是,他真的很棒,只掉了幾滴眼淚,自己把眼淚擦一擦,就繼續練了。」老師這麼說。

兩天後的早晨,送晉緯上學時,我在車上對晉緯說:「今天下午來接你放學後,就要直接帶你去師大練體操喔!」聽到這話的晉緯,瞬間「哇」的一聲就開始放聲大哭,邊哭邊說:「媽媽,我不要去師大練體操,再也不要去了!」

「為什麼?」我問,「是練得太累,你受不了,還是老師會罵你?」

「老師對我很好,沒有罵我。」晉緯邊哭泣邊說著:「是因為去師大練體操練得我又痛又累!我喜歡體操,可是,我現在只想跟以前一樣,在元氣小熊上課就好了。」

晉緯今天竟如老師所說的,哭到「收不回來」了,任憑我怎麼安撫都沒用。他一直重複說著同樣的話:「我不想再去了!我不想再去了!」

「好吧!如果你真的練到受不了,那就不要去了!」我答應他,「但是,我們還是要去跟教練說清楚你的決定。」

那天中午,我先打個電話給晉緯的老師,說明晉緯早上的反應和情況。

老師在電話裡說:「每個體操運動員小時候練體操都是這樣,剛開始訓練肌力和柔軟度時,一定都不能適應,一定會痛到哭。我小時候練體操也是這樣,有一段時間,我完全不想去練,一直逃避。每個人都會經歷這段過程的。但是,只要你中斷了幾次,再回來練,就必須花更多的時間才能再練回原來的體能狀況。所以,唯有堅持下去、不間斷的練習,才是讓自己的身體適應體操訓練的最快方式。」

「這段適應期大概要多久?」我問老師。

「大概要三個月到半年,身體才會適應體操的訓練,每個人的狀況不太一樣。」老師回答。

「好,我了解了,那我今天還是先把晉緯帶過去好了。」

當天,晉緯放學,我還是想辦法把他帶到了師大。我去找了體操隊老師,向他說明晉緯的狀況並請教意見。

老師聽完我對晉緯的憂心忡忡的狀況敘述後,竟一派神色泰然自若,還面帶微笑的說:「這是正常的!」

然後,把手指向體操館內十幾個正在練體操的大學生,對我說:「我們裡面這些體操選手,小時候都經歷過這段過程,晉緯現在的情況跟他們每一個人都是一樣的。拿我自己來說,我是小學二年級開始練體操,我那時候非常非常排斥,我的反彈比晉緯現在還嚴重多了。我還曾經為了不要去練體操而抓傷我媽媽呢!但是我媽媽最後還是把我丟進去了。希望晉緯媽媽可以協助引導晉緯的情緒,讓他正常練習下去。只要他繼續練下去,他一定會感覺自己的體能愈來愈好、愈來愈能掌握練習的狀況,漸漸的,就能感受到練習體操的成就感和樂趣。」

但是,當天,不管別人怎麼說,晉緯還是在體操館門口不停的哭泣,不肯進去。

而在當下,我沒有硬把他拉進去,也沒有帶他回家,我只是在那裏抱著他,讓他哭,整整哭了四十分鐘。

在那四十分鐘裡,我面臨了養兒育女七年來最令我掙扎的一次抉擇。

是要對孩子說:「好!我們不要在這裡練體操了,不練體操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走!我們回家!」然後牽著孩子的手走出去。

還是對孩子說:「不要輕易放棄,不能半途而廢,做事情要有始有終。走!我們進去!」然後硬把孩子拖進去。

到底該怎麼做?

平時的我,是把後面那幾句話時常掛在嘴邊對孩子說的媽媽。但,在那四十分鐘裡,留?不留?繼續?放棄?卻在我的心裡糾結了。

我被困在向左走與向右走的抉擇迷宮裡,思維繞著圈子不停打轉。

當我的內心正在掙扎的時候,另一位老師來鼓勵晉緯了。她說:「晉緯,不是每個小朋友都有資格來這裡練體操的。體操運動不是像田徑運動和球類運動一樣,什麼人都可以練。因為你的條件好,我們才選到你。如果你現在就放棄,是很可惜的。」

啊!對!老師的話點醒了我,老師說的一點都沒錯。每個人不都是在尋覓自己的性向面與潛能面,好發揮人生的亮點與培養專長嗎?許多人終其一生都不知道自己的所長在哪裡,而晉緯在七歲的年紀,就找到自己的特長,而且有這麼好的機會,為何要因為一時的無法適應而放棄?我應該要想辦法幫助他突破心理的困境與練習的瓶頸才對。

於是,在晉緯哭了四十分鐘後,我開始採取「轉退為進」的態度,開始遊說他。

我說:「晉緯,你記不記得以前你五歲在元氣小熊時,剛開始從翻滾班跳級到技巧班的事情?一開始,你是全班最小的學生,根本就跟不上那些學長,可是,你也沒有想要放棄不上技巧班了,你還是跟在他們的後面慢慢練。練了半年,你的程度就練出來了,漸漸可以跟得上。過了一年,你的程度居然超越一些學長。每次我看到一些學長練了這麼多年都沒有進步,而你卻一直在進步,體操程度追趕過一個又一個學長的時候,我都替你感到好高興。這就是有沒有努力的差別,有努力的人就會一直進步,而不努力的人就永遠在原地踏步或甚至退步。所以,你現在只是在學體操的路上又遇到另一個瓶頸,讓你暫時走不過去。但是,只要你不要放棄的繼續練習,一定可以熬過去。這邊的老師都這樣說,他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他們。」

晉緯開始聽得進我的話了,我從他看我的眼神就知道,他正在猶豫。

於是,我再添一把柴讓火燒得更旺。我說:「晉緯,我向你保證,你今天進去練體操,一定不會累。」

「你怎麼會知道今天不累?每次都很累,沒有一次不累的啊!」晉緯不相信我的預言。

「你今天已經哭得這麼嚴重,如果他們今天再把你操得很累的話,那他們下次就鐵定看不到你了,因為你以後就不敢再來了。」我說。

晉緯露出笑容,說:「對喔!」

我趕緊說:「所以,你今天一定要進去練體操,他們今天一定會對你很好!」

就這樣,經過二十分鐘的遊說,晉緯就進去練體操了。

後來,我看到一些溫馨的畫面。上課時,不時會有一些大學生輪流來晉緯身邊,與他聊聊天或拍拍他的身體。我在體操館外,不知道他們在聊什麼,但我知道他們是去幫他加油打氣的。

下課時分,我看到晉緯向兩位老師鞠躬敬禮後,兩位老師與他一同笑得好開心。我也不知道他們在笑什麼,但我知道老師們也是在鼓勵他,也許是調侃他剛剛在外面哭很久很好笑吧!

練完體操,晉緯開開心心、蹦蹦跳跳跑出體操館來找我了!我問他下次要不要再來上課,他毫不考慮就點頭說:「要!」

還好,那天,我給他四十分鐘的時間哭泣以宣洩情緒,再用二十分鐘的時間對他說道理。總共花了六十分鐘,解決了一次罷課危機,成就了一次人生轉機。而不是在一開始,就直接帶他回家,讓他放棄在師大練體操的發展機會。也不是在一開始,就直接把他拖進去強押著他上課,讓他從此對體操反感到最極點。

教養孩子的關鍵時刻,家長的動念之思、舉措之施,十分重要。倘若大人以「意氣用事」對付孩子的「無理取鬧」,則有可能陷入一發不可收拾的兩敗俱傷的更大危機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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